天街喋血
段勤的弯刀刚挑开天牢门锁,城隍庙飞檐上的铜铃突然齐声炸响。三百“镖师“的黑袍被劲风掀起,露出内衬的犀皮甲——甲片反光里,慕容军的骑兵如鬼魅般从街角涌出,马蹄铁刮擦青石板的声响恍若裂帛。
“堂弟别来无恙?“慕容评的长子慕容军的银盔从暗处浮现,面甲雕着一只仰天嚎叫灰狼。他马鞭指向段勤:“父亲说段部蛮子最配演丧家犬!“话音未落,身后骑兵突然抛来血淋淋的布袋——韩七的头颅滚到慕容霸靴边,独目圆睁。
段勤的弯刀劈开夜风,慕容军急忙躲避,面甲脱落,露出那张与慕容评七分相似的脸露出狞笑:“你以为韩瘸子真能偷到换防令,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?“
“撤!“慕容霸的手重重拍在段勤肩头。这位段部悍将却红着眼扑向慕容军,弯刀劈断三根马腿,“接住!“段勤的弯刀劈断慕容军亲卫的喉管,逼得灰狼铁骑阵型大乱。
铁链破空声乍响,五条带钩锁链缠住段勤腰腿。慕容霸的刀锋贴着段勤脊背划过,火星四溅中斩断两条铁索。段勤就势翻滚,夺下一名骑士的战马,纵马向北门杀去。这时慕容军带一支突骑杀将过来,顿时混战起来。
慕容霸夺得一柄丈二马槊。马槊横扫过处,青石板迸溅的火星如流星雨落。槊锋挑飞三名重甲骑兵,血槽带起的血雾在月光下凝成赤虹,精钢槊杆震颤的嗡鸣声竟压过了战场喧嚣。
“闪开!“慕容霸的咆哮震得檐角冰棱簌落,他单脚踏碎半截车辕,断木如标枪洞穿两个弩手,他把丈二马槊舞动得像一个风车。护着身后残存的十二名段部勇士。
慕容军的银盔在弩阵后泛着冷光:“放箭!给我把这头疯虎射成筛子!“三百张硬弩拉满的吱嘎声里,“容徽,我救不了你了。。。“慕容霸望着天牢方向呢喃。
就在这时,西北长街竟涌来一片移动的火把长龙,慕容恪的白狼氅如战旗撕破夜幕,身后三千玄甲骑兵的马蹄声令整座蓟城震颤。这位刚破邺城的战神甚至未卸征袍,衣摆还沾着魏国禁军的血。
“军弟好大阵仗!“慕容恪的丈八矛点地刹那,身后骑兵突然分作雁翎阵。慕容军的弩阵突然大乱,灰狼铁骑的战马听见白狼氅下的铜铃声,竟纷纷人立惊嘶。
就在对峙的时刻,慕容霸吩咐身后段部亲卫:“趁现在快去牢里救夫人,我和四哥说明情况就来”。
慕容恪的铁矛横在慕容军马前,矛尖凝着辽东特有的冰霜。他玄甲肩头的獬豸纹在火把下泛着冷光:“可有王命?调兵虎符何在?“
慕容军的令旗被北风撕开裂口,他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。
“撤!“慕容军猛扯马头,灰狼铁骑迅速撤的干干净净。
慕容霸正勒马要慕容恪说话,紫骅骝突然扬起前蹄长嘶——西北角传来段部亲卫的凄吼:“夫人归天了!“声浪回荡在夜空,惊起漫天寒鸦。慕容霸的缰绳骤然绷断,掌心被粗糙麻绳勒出血口,血珠溅在慕容恪的白狼氅上凝成点点血花。
“容徽。。。“他喉头滚动的气音未落,慕容霸感到眼前一黑。
就在这时,附近屋顶闪现几个黑影,数支弩箭破空声在此时袭来。慕容恪的丈八矛旋成银轮,击飞几支淬绿箭簇,却有一支却扎进紫骅骝马颈。负痛的战马轰然侧翻,慕容霸被甩向燃烧的镖车残骸时,恍惚见段容徽的笑脸在火光里闪现,然后脸重重地砸在地上,就不省人事了。
“五弟!“慕容恪的矛尖挑开坠落的车辕,却见慕容霸的皮甲撞在青石板上,护心镜的狼首纹裂成三瓣,镜面映出他满脸血污,右颊被碎石划开的伤口深可见骨。一动不动躺在地上。
天将拂晓,燕王的寝宫椒房殿依旧灯火通明。慕容恪的白狼氅扫过椒房殿门槛,殿内药气浓重,混着西域龙涎香的奢靡气息,燕王慕容儁半倚在龙榻上,面色苍白,额间冷汗涔涔,显然病得不轻。
可足浑皇后坐在榻侧,纤纤玉指正捏着一柄金匙,慢条斯理地搅动着药盏。慕容评站在一旁,紫檀木杖拄地,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。
慕容评的紫檀杖敲在青铜鹤灯上,震落梁间积尘:“四郎来得正好,你五弟劫天牢踩碎了三块螭纹地砖,工部正愁找不到同样纹样的石料填补。
慕容恪目光如刀,扫过二人,没有理会慕容评,最终落在慕容儁身上:“王兄,段王妃一案,究竟是何人所为?”
慕容儁咳嗽两声,虚弱地摆了摆手:“此事……朕也不甚清楚……”
“不清楚?”慕容恪冷笑一声,猛地伸出手指直指慕容评,“叔父,天牢拷打段王妃时,您可曾亲临?”
慕容评眯起眼,紫檀杖轻轻敲击地面:“四郎,你这是何意?”
“何意?”慕容恪怒极反笑,慕容恪突然扯断腰间玉珏,这是三年前慕容儁亲赐的“昆山双螭佩“,“此玉见证过我们兄弟饮血为盟!”慕容恪声音低沉,却字字如刀,“五弟慕容霸,绝不会造反!更不会害王兄!”
可足浑皇后指尖一颤,金匙“叮”地一声落在盏中,溅起几滴药汁。她强作镇定,冷笑道:“四郎,你这是在威胁陛下?”
“威胁?”慕容恪猛地转身,直指可足浑皇后,“段容徽就是被活活打死的·!她若真行巫蛊,对她有什么好处,害了陛下,难道这王位就会落到五弟身上吗?荒谬至极。”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儒将会暴怒至此·。
慕容评脸色骤变,紫檀杖重重一顿:“放肆!”
“放肆的是你们!”慕容恪怒喝,“五弟绝对不会反,五弟若反,我慕容恪愿受车裂之刑。”慕容恪伸出食指戟指慕容评,““王叔可知?昨夜刺客用的弩机,是工曹上月才造的新式连弩!五弟若有个三长两短,我慕容恪——必与你们不死不休!”
殿内骤然死寂,连慕容儁都惊得撑起身子。
良久,慕容儁长叹一声,虚弱地摆了摆手:“罢了……老五劫天牢一事,朕不追究。至于段氏……朕再给他寻一门亲事,此事就此揭过。”
慕容恪冷冷盯着慕容儁,沉默了一会说:“王兄,当真?”
慕容儁闭了闭眼,声音沙哑:“朕……不想上一代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这一代身上。”
“那巫蛊案呢?“慕容恪接着问道。
“慕容儁枯槁的手拍在药枕上,震得鎏金熏炉倾翻。慕容儁突然抢过身旁可浑皇后捧着的巫蛊案卷宗,一把扔到旁边的火盆里,一会儿,殿上就飘舞着片片纸灰,“传朕旨。。。净水洗街。。。朱雀门换新匾。。。没有巫蛊案,更没有什么劫狱。“
慕容恪思考片刻,想说点什么,终于还是没说,他转身离去,白狼氅扫过殿门,带起一阵冷风。
殿外,十二名宦官正提着净水桶,一遍遍冲刷着朱雀大街上的血迹。慕容恪站在阶前,望着远处渐渐被水冲淡的血痕,眸中寒意森然。
辰时的梆子撞破薄雾,十二架青铜水车碾过朱雀大街。皂隶们舀起漳河清水,将天牢外的凝血冲成桃花瓣似的淡粉。卖胡饼的老汉哼着小调,独轮车轧过青石板上未洗净的指甲盖,车轴声盖住了段勤在城外荒岗的掘坟闷响。
蒸饼摊的雾气已漫过天牢灰墙。卖胡麻粥的老汉舀起一勺热汤,油脂星子溅在青砖缝里未洗净的暗红上——昨夜的血痕被三车河沙反复冲刷,此刻混着冰碴结成薄霜,倒像是打翻的茱萸酱。
“刚出笼的羊肉毕罗——“少年拖着板车碾过墙根,车辙压碎半截断箭。几个垂髫小儿蹲在路边,用箭簇残片划着冰面嬉闹,全然不知这是昨夜穿透人喉的凶器。
“新蒸的黍米糕——“老妇掀开蒸笼,白雾裹着甜香漫过天牢外墙。戍卫换岗时解下的铁链堆三五个稚童举着风车跑过街心,纸轮转动的簌簌声盖住了地牢深处的铁链拖响。卖糖人的老汉敲着铜锣,糖勺在铁板上勾出连环马的形状——正是慕容霸玄甲上的图腾,此刻却成了孩童口中的甜腻玩物。在墙角,铁腥气混着米糕的热气,竟引得几只野雀驻足啄食。
两个布商正嚼着胡饼闲谈:“听说昨夜天牢走水?“
“嗨,烧了半垛草料罢了。“年长些的啐出口中的饼渣。
墙头忽然落下几滴泥浆,匠人正在修补箭孔。新糊的泥灰盖住三道刀痕,最深处那道豁口形如弯月——正是段勤的破阵刀留下的印记。泥刀刮过墙面时,簌簌落下的旧泥里还嵌着半片染血的衣服残帛。
巡街武卒的皮靴踏过糖画残渣,茶肆说书人拍响醒木,讲的仍是三十年前慕容廆大破宇文部的旧事。几个脚夫蹲在阶前赌骰子,骨骰碰撞声盖过了更夫清扫箭头的铁铲声。
一位老汉已转身招呼路过的挑粪工:“二麻子,今日的粪价比昨日涨了三文!“
远处传来琵琶声,歌女正唱着“人生如露亦如电——昨夜替他挡箭的兄弟,此刻正躺在乱葬岗的露水里。“
段勤站在天牢旁的石桥上,望着脚下潺潺流动的河水。水面泛着微光,倒映着两岸熙熙攘攘的人群。昨夜的血腥似乎已被这河水冲刷殆尽,不留一丝痕迹。
段勤深吸一口气,空气中混杂着早点摊的油烟味、路边野花的清香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——血腥气?他摇了摇头,向南门走去。
明天太阳照常升起,生活依旧继续。而那些逝去的,终将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